序
师之体尊矣,今曰寻馆、固馆,嗟乎!患得患失,何所不至哉!得此可醒贪夫之误人子弟、瞎汉之自误其子弟者,此型谓作愚蒙之教师也可。
翠娱阁主人识
莫笑迂为拙,须知巧是穷。奇谋秘计把人蒙,浪向纤纤蜗角、独称雄。 [忄佥]险招人忌,骄盈召鬼恫。到头输巧与天公,落得一身萧索、枉忡忡!
右调《南柯子》
这调是说巧不如拙。我尝道:“拙的计在迟钝,尺寸累积,鸠巢燕垒,毕竟成家;巧的趋在便捷,一旦繁华,海市蜃楼,终归消灭。况且这天公又怜拙而忌巧,细数从来文中巧的莫如班、马,班固死于狱中,史迁身下蚕室;武中巧的莫如孙、吴,孙膑被庞涓刖足,吴起被楚宗室射死;诗中巧的莫如李、杜,李白身葬采石,杜甫客死四川;游说中巧的莫如苏、张,苏秦车裂齐国,张仪笞辱楚相。就是目今巧窃权是阉宦魏忠贤,只落得身磔家藉,子侄死徙;巧趋附是崔尚书一流,崔宦戮尸,其余或是充军,或是问徒,或是罢职,看将起来真是巧为拙奴,巧为拙笑。就我耳中所闻,却有个巧计赚人,终久自害的。
说话浙江绍兴府山阴县,有一个乡宦姓陈,自进士历副使,因与税监抗衡,至仕回家。夫人郑氏生有一子,止得九岁。到是初中时,在扬州娶得一个如夫人姓杜,生有一子,已是十七岁了,唤名陈镳,字我闲,已娶李侍御次女为妻。陈副使为他求师,略在亲友面前讲得一声,只见这边同年一封荐书、几篇文字,道:“此人青年笃学,现考优等,堪备西席。”这相知一封荐书、几篇文字,道:“此人老成忠厚,屡次观场,不愧人师。”又有至亲至友荐的。陈副使摆拔不下,道:“青年的文字毕竟合时,但恐怕他轻佻,没坐性;老成的毕竟老于教法,但恐怕笔底违时。”正迟疑间,适值李亲家李侍御荐一个先生,姓钱名流,字公布,前道帮补,新道又是一等第六,是个时髦。陈副使道:“丈人为女婿访求,必定确的了。”便自家去一拜,就下了一个请书。只见这先生年纪三十多岁,短胡,做人极是谦虚,言语呐呐不出口,叩他经史,却又响应。陈副使道:“小儿虽是痴长,行文了两年,其实一窍不通,今遇老师,一定顿开茅塞。”钱公布道:“末学疏浅,既蒙老先生、李老先生重托,敢不尽力!”陈副使想道:“我最怪如今秀才,才一考起,便志气嚣,逞才傲物,似这先生,可谓得人了!”谁知这钱公布,他笔底虽是来得,机巧甚是出人。他做秀才,不学这些不肖日夕上衙门,自坏体面。只是往来杭州代考,包覆试三两一卷;止取一名,每篇五钱;若只要黑黑卷子,三钱一首,到府间价又高了。每考一番,来做生意一次。及至帮补了,他却本府专保冒籍,做活切头。他自与杭、嘉、湖富家子弟包倒,进学三百两:他自去寻有才、有胆、不怕事秀才,用这富家子弟名字进试,一百八十两归做文字的,一百二十两归他。复试也还是这个人,到进学却是富家子弟出来,是一个字不做,已是一个秀才了。回时大张旗鼓,向亲邻道冒籍进学。又捱一两年,待宗师新旧交接时,一张呈子,改回原籍,怕不是个秀才?是一个大手段人。陈副使不知道,送了张五十金关书,择日启馆,却在陈副使东庄上。但见:
翠竹敲风,碧梧蔽日。疏疏散散,列几树瑶草琪葩;下下高高,出几座危楼高阁。曲房临水倚,朱栏碧槛水中浮;孤馆傍山开,碧瓦红檐山畔出。香拂拂花开别径,绿荫荫树满闲阶。萧条草满少人来,一鸟不鸣偏更寂。
这先生初到馆,甚是勤谨,每日讲书讲文,不辞辛苦,待下人极其宽厚。陈公子是公子生性,动不动打骂,他都为他委曲周旋劝解。以此,伏侍僮仆没一个不喜欢。就与陈公子,或称表字,或称老弟,做来文字只是圈,说来话只是好,有时园中清话,有时庄外闲行。陈公子不是请个先生,倒是得个陪堂,两边殊是相安。忽一日对陈公子道:“我闲,知道令岳荐我来意思么?”陈公子道:“不知。”钱公布道:“令岳闻知令尊有个溺爱嫡子之意,怕足下文理欠通,必至为令尊疏远,因我是他得意好门生,故此着我来教足下,足下可要用心,不可负令岳盛意!”陈公子道:“正是,连日家父来讨文字,学生自道去不得,不敢送去。”钱公布道:“足下文字尽清新,送去何妨?”陈公子道:“这等明日送去罢!”钱公布道:“这且慢!令尊老甲科,怕不识足下新时调,还得我改一改拿去。”次早,将来细细改了,留得几个“之、乎、也、者”字,又将来圈了,加上批语送去。果然陈副使看了大喜,道这先生有功,对如夫人说。这如夫人听得儿子文理通,也大欢喜,供给极是丰厚。后边陈副使误认了儿子通,也曾大会亲友面课,自在那边看做,钱公布却令小厮将文字粘在茶杯下送与他,照本誊录。一次陈公子诈嫌笔不堪写,馆中取笔,文字藏在笔管中与他;把一个中外都瞒得,陈公子是个能人了。但是钱公布这番心,一来是哄陈副使,希图固馆;二来意思要得陈公子感激,时尝赍助,不料只博得一个家中供给齐整。便是陈公子也忘记了自己本色,也在先生面前装起通来,谭文说理。先生时常在他前念些雪诗儿,道:“家中用度不足,目下柴米甚是不给,欲待预支些修仪,不好对令尊讲。”陈公子不过答应得声:“正是呢。”也不说是学生处先那几何。几番又道缺夏天衣服,故意来借公子衣服,要动他,公子又不买。钱公布心中便也怏怏,道:“这不识好的,须另用法儿敲他!”一晚步出庄门,师徒两个缓缓的走,打从一个皮匠门首过,只听得一声道:“打酒拿壶去!”这声一似新莺出谷,娇鸟啼花,好不呖呖可听。师徒二人忙抬头看时,却是皮店厨边立着一个妇人,羞羞缩缩,掩掩遮遮,好生标致:
髻拥轻云堕,眉描新月湾。
嫣然有余媚,袅娜白家蛮。
天下最好看的妇人,是月下、灯下、帘下,朦朦胧胧,十分的美人有十二分!况村庄之中,走出一个年纪不上二十来,眉目森秀,身体娇柔,怎不动人?钱公布道:“这妇人是吃钟儿的。”陈公子道:“先生怎知道?”钱公布道:“我只看见他叫打酒,岂不吃钟儿?”陈公子道:“那秋波一转,甚是有情!”钱公布道:“谁教你生得这等俏?也是合当有事。”陈公子走不过十数间门面,就要转来,来时恰好皮匠打酒已回,妇人伸手来接,青苧衫内露出只白森森手来,岂不可爱!陈公子便是走不动般,伫了一会方去。回到庄中,道:“好一个苧罗西子!却配这个麦粞包!”钱公布道:“只因老天配得不匀,所以常做出事来。你想这样一个妇人,配这样一个蠢汉,难道不做出私情勾当?”陈公子道:“只怕也有贞洁的。”钱公布道:“我闲,那个人心不好高,只因他爹娘没眼,把来嫁了这厮;帽也不戴一顶,穿了一领油腻的布衫,补洞的水袜,上皮湾的宕口草鞋,终日手里拿了皮刀,口中了衔了苧线,成甚模样?未必不厌他!若见一个风流子弟,人物齐整,衣衫淹润,有不输心输意的么?虽然是这样说,我们读书人,须要存些阴德,不可做这样事。”谁知陈公子晦气到了,恰是热血在心,不住想他,撇开先生,常自观望。似此数日,皮匠见他光景,有些恼了,因是陈公子,不敢惹他。
只见这日钱公布着了一双旧鞋,拿了十来个钱,去到他家里打掌,把鞋脱与他,自坐着等。巧巧陈公子拜客回来,见了道:“先生在这里做甚么?”钱公布道:“在这里打掌。”陈公子便捱到先生身边,连张几张,不见。钱公布道:“你先回去。”那陈公子笑一笑道:“让你罢!”去了。那皮匠便对钱公布道:“这是高徒么?”钱公布道:“正是,是陈宪副令郎。”皮匠便说:“个娘戏!阿答虽然不才,做个样小生意,阿答家叔洪仅八三,也是在学;洪论九十二舍弟,见选竹溪巡司;就阿答房下,也是张堪舆小峰之女。咱日日在个向张望?先生借重对渠话话,若再来张看,我定用打渠,勿怪粗鲁!”钱公布道:“老兄勿用动气,个愚徒极勿听说,阿答也常劝渠,一弗肯改,须用本渠一介大手段。”洪皮匠道:“学生定用打渠!”钱公布道:“勿用,我侬有一计,特勿好说。”便沉吟不语。皮匠道:“驼茶来,先生但说何妨。”钱公布道:“渠侬勿肯听教诲,日后做向事出来,陈老先生毕竟见怪,渠侬公子,你侬打渠,毕竟吃亏。依我侬只是老兄勿肯读作孔。”皮匠道:“但话。”钱公布道:“个须分付令正哄渠进,老兄拿住了要杀,我侬来收扒,写渠一张服辨,还要诈渠百来两银子,渠侬下次定勿敢来!”皮匠欢天喜地,道:“若有百来两银子,在下定作东请老先生!”钱公布道:“个用对分!”皮匠道:“便四、六分罢!只陈副使知道咱伊!”钱公布道:“有服辨在东,怕渠。”此时鞋已缝完,两个又附耳说了几句分手。到得馆中,陈公子道:“先生今日得趣了!”钱公布道:“没甚趣,女子果然好个女子,拿一钟茶出来请我,一发洁净、喷香!”陈公子道:“果然?”钱公布道:“真当!”陈公子道:“这先生吃醋,打发我回,便同吃钟茶也不妨!”钱公布道:“妇人倒是有情的,只是这皮匠有些粗鲁,不好惹他。”陈公子道:“先生,你本怕我括上手,把这话来矬我!”钱公布道:“我好话,若惹出事来,须不关我事!”陈公子一笑,自回房去了。
次日,把脚下鞋子拆断了两针线脚,便借名缝绽,到他家来。只见皮匠不在,叫了两声,妇人出来道:“不在家!”陈公子看时,越发俊俏,道:“要他做些生活不在,大娘子胡乱替我缝一缝罢!”那妇人笑道:“不会!”公子便脱下来递去,道:“大娘子看一看,不多几针!”妇人来接时,公子便捏上一把,甚是软滑柔润。那妇人脸上一红,道:“相公,斯文家不要粗鲁!”公子也赔笑了一笑。妇人道:“明日来罢!”公子道:“明日晚来。”妇人道:“晚他在邻家吃酒未得回,晌午罢!”公子趑趄出门,妇人也丢一个眼色,缩进去了。陈公子巴不得天明,又巴不得天晚,打扮得齐齐整整,戴了玉簪、金穵、金茉莉筌,一身纱罗衣服,袖子内袖了二三两小锞儿,把一条白纱汗巾包了,对小厮道:“我出去就来,不必跟我。”径到皮匠家来。此时局已成了,听得他叫,皮匠便躲了,教妇人在里面回报:“不在。”陈公子听得声“不在”,便大踏步跳来。妇人已怜他落局,暗把手摇道:“不要来!”那公子色胆如天,怎肯退步?妇人因丈夫分付,只得往楼上便跑。陈公子也跟上,一把抱住,便把银子渡去。那妇人接了,道:“且去,另日约你来!”陈公子道:“放着钟不打,待铸?”一连两个亲亲,伸手去扯小衣,只听得楼门口脚步响,回头看时,皮匠已拿了一把皮刀赶来了。公子急了,待往楼窗跳下,一望楼又高,舍不得性命,心又慌,挪不得脚步,早被皮匠劈领一把,揿在地下。忙把刀来切时,却被妇人一把抢去,道:“王大哥,做甚贼势!”那皮匠便将来骑住,劈脸墩上两拳,公子便叫:“饶命!”妇人又道:“打杀人也要偿命,不要蛮!”公子又叫:“娘子救命!”只见凳上放着这妇人一双雪白好裹脚,被皮匠扯过来,将手脚捆住。这公子娇细人,惊得莫想挣一挣。正捆时,只听得先生高高的唱着本待学过来,公子便高叫:“先生救我一救!”皮匠道:“我也正要捉这蛮子一同送官!”便跳下身来,往下便走。却好先生正到门前,被皮匠一把揪住,便是两掌。钱公布道:“这厮这样可恶!”皮匠道:“你这蛮子,教学生强奸人妇女,还要强嘴!”钱公布道:“那那有有这这样样事?”陈公子又叫:“先生快来!”一结一纽,两个一同上楼。钱公布道:“我教你不要做这样事!令尊得知,连我体面何在?”那皮匠又赶去陈公子身上狠打上几下,道:“娘戏个!我千难万难讨得个老妈,你要戏渠!”公子熬不得,道:“先生快救我!”
野花艳偏奇,狂且着贪想。
浪思赤绳系,竟落青丝网!
先生便问道:“老兄高姓?”皮匠道:“我是洪三十六!”先生便说:“洪兄,愚徒虽然弗好,实勿曾玷污令正。如今老兄已打了渠一顿,看薄面饶了渠,下次再弗敢来!”皮匠道:“‘苍蝇戴网子,好大面皮!’虽是不曾到手,也叫渠亲了两个嘴,定用打杀!”钱公布道:“罢,饶了渠,等渠再赔老兄礼罢!”皮匠道:“‘打虎不倒被虎咬。’我弗打杀,定用送官,立介宗案!”钱公布道:“到官也须连累尊正。”皮匠摇得头落,道:“也顾勿得!”亏得妇人道:“我宁可死,决勿到官个!你怕后患,写渠一张,放了渠去罢。”公子道:“一凭娘子!”钱公布道:“洪兄,放渠起来写。”皮匠只不做声。钱公布道:“你还有甚题目话么?”皮匠道:“我还要三百两银子,饶渠性命!”钱公布道:“那得多呵!送五两折东赔礼……”皮匠便跳起道:“放屁!你家老妈官与人戏,那三五两便歇!”钱公布道:“不要粗糙。”公子捆缚不过,便道:“先生,加他些!”自十两起直,加至一百两,皮匠还做腔,又亏得妇人道:“没廉耻,把老婆骗我,还只顾要!”皮匠与公布怕做出马脚来,便住手。一时没现钱,把身上衣服,头上簪、穵都除去。先生又到馆中,将他衣被,有七八十两玩器、手卷,都押在他家,限三日内银赎,才放陈公子起来,手脚已麻了。又拿了一枝烂头笔,一张纸,要他写。公子没奈何,只得随着皮匠口里说写去:
立服辨人陈某,不合于今四月廿三日,窥见邻人岑氏颇有姿色,希图奸宿,当被伊夫洪三十六拿住,要行送官。是某情极,央求亲人钱某求释,如或不悛,仍行窥伺,听凭告理。立此服辨是实。
写到“听凭告理”处,皮匠还念两句道:“如岑氏遭逼不愤,致生事端,亦某抵偿。”陈公子也待下笔,倒是钱公布道:“这事断没有得,不消写,不写了。”公子与钱公布俱押了字,方得出门。那陈公子满脸惭惶,钱公布又路上动喃道累他受气,累他陪口分拆,“后生家干这样没要紧事”!陈公子默默无言。到得房中,房中已收拾得罄尽,只得回家对他妻说,某好友要将田戤银百两,骗得出来。果是先生去了半日,随着人把衣服、书玩都一一搬来。只说妇人留住了金穵、玉簪,说不曾有。次日连皮匠夫妇俱已搬去。公子甚是欢喜,道:“省得拿这张服辨在此劫持我。”不知里边有许多委曲。二十四日,陈公子回家去设处银子,他就暗地到皮匠家去,分了这些物件,只捡好玉瓶古炉、好手轴袖回馆中,又吃了他一个肥东。到了廿五日,陈公子拿了银到馆,交付钱公布,道:“先生,银子已有了,快去赎来,怕老爷到馆不见这些玩物生疑!”公布道:“我就去!只是你忒老实,怎都是纹银?你可收去十两,我只拿九十两去,包你赎来!”打发他出房,就将九十两银子收入书箱,把这几件玩物带到皮匠家,慌慌张张的径入里边。皮匠道:“银子来了么?”钱公布道:“还要银子?那日我这节事众小厮都分付了,独不曾吩咐得一个,被他竟对主母说了。主母告诉了陈副使,昨日便叫了陈公子回去,说他不肖,今日亲自府间下状,连公子都告在里边,说你设局诓诈,明日准准差公来。我想这事怎好?我得钱,累你受害?故此把这些物件都归了你,把你作官司本,只不要扯我在里边!”皮匠便跌脚道:“这原是你教我的,如今这些物件到官都要追出去,把我何用?”妇人道:“我叫你不要做这事,如今咱伊?还是你侬同我将这多呵物件,到陈衙出首便罢!”钱公布道:“这‘拿头套枷戴’,勿可!勿可!陈老先生只为钱,你不若把个些物件还了陈公子,等渠还了爷,便无话哉,便公差来,你暂躲一躲便了!”皮匠还没主意,倒是妇人立定主意交还,止落得几两陈公子赌与他的银子,钱公布自着人搬回了。他夫妻两个计议,怕一到官要难为,苦使家私无些,便收拾做一担儿,两个逃往他乡,实何尝得这九十两银子,勒他簪、穵?到午节边,先生回,陈公子把存下十两银子分五两送他,又送几件玩器,彼此相忘。直至午节后复到馆,师生越加相得。
一日,两个在竹荫中闲谈,只见花径两个人走将进来,要见钱相公与陈相公。钱公布道:“是甚么人?”两个俱披着衫儿与他相见。那两人道:“小人是本府刑厅,有事来见二位相公。”钱公布道:“刑厅有甚事来见我们?”那两人道:“小可唐突,钱相公不讳流、陈相公不讳镳么?”钱公布道:“正是。”两人道:“这等小可来得不差了!本主奉有按院批准洪三十六告词,特来奉请二位相公。”钱公布道:“我们并不晓这人。”陈公子早已脸色惊白了。只见年纪老成公差道:“昨日那原告来请封条去封尸棺,两在下曾会来,道是个皮匠,陈相公倚势强奸他妻岑氏,以致身死。”钱公布道:“捉奸见双,有何凭证?”那后生公差道:“岂有无证之理。”他道有陈相公的服辨,买求的银子与钱相公过付;这事二位相公自与他分理,不干二在下事。”陈公子听得事逼真,低了头思想,不发一言。公布道:“官差吏差,来人不差,且备饭!”陈公子叫摆饭在水阁,问他两个姓名:一个姓吴名江,号仰坡;一个姓冯名德,号敬溪。两个略谦一谦,便坐上边。在席上假斯文,不大吃,又掉文淡,道:“敝厅主极是公明,极重斯文,二位去见,必定周施;况有令尊老爷分上,这蛮子三十板,一名老徒稳稳。二在下没有个不效劳,就是两班门上一应人,若是两在下管的,便没敢来做声,就是仵作,也听两在下说的。”吃了半日,假起身告辞,钱公布假相留,冯敬溪道:“正是,扰了半日,牌也不送看一看,倒是白捕了。伙计看牌虽有个例,如今二位相公体面中,且先送看!”吴仰坡便在牌包中捡中一张纸牌来,双手递与钱公布。公布便与陈公子同看,上写道:
绍兴府理刑厅为奸杀事:本月初六日,蒙浙江巡按御史马,批准山阴县告人洪三十六告词到厅,合行拘审,为此,仰役即拘后开人犯,赴厅研审,毋违。须致牌者。
计拘:陈镳、钱流(俱被犯);张德昌、岑岩(俱干证);洪三十六(原告) 差人:吴江
钱公布看了,将来送还,道:“张、岑两人是甚么人?”吴仰坡道:“是他亲邻。”说罢,师生两个计议,送他差使钱,是六两作十两。钱公布道:“拿不出。”加到九两作十五两。钱公布递去,那吴仰坡递与冯敬溪,道:“伙计,二位相公盛意,你收了。”那冯敬溪捏在手中,道:“多谢二位相公,不知是那一位见惠的?两在下这一差非是小可,原是接老爷长差,又央门官与管家衬副,用了一二十两,才得到手,怎轻轻易易拿出这个包儿来?也须看‘理刑厅’三个字!”吴仰坡道:“伙计,这是看牌包儿,若说差使钱,毕竟我你二人,一人一个财主!”陈公子听了木呆,钱公布附耳道:“口大,怎么处?”陈公子道:“但凭先生,今日且打发他去!”钱公布道:“这不是甚差使钱,因馆中有慢。”吴仰坡便插了一句道:“这等明日陈爷那边去领赏罢!”陈公子忙道:“不要去,只到这厢来!”钱公布道:“因慢,以此折东,差使后日了落。”吴仰坡道:“敝主甚是性急,洪三十六又在那厢催检尸,二位相公投到了若不出去,敝主出文书到学道申请,恐二在下也扶持不得!”钱公布道:“且耽延两日!”两个差人便起身作别,道:“这等后日会。”
饮若长鲸吸,贪如硕鼠能。
从教挽大海,溪壑正难平!
送了两个差人出去,钱公布连声叹气,道:“罢了,这前程定用送了!”又对陈公子道:“这事弄得拙,须求令岳、令尊解纷。”陈公子道:“家父知道定用打杀,还是先生周支。”公布道:“我怎周支得?须求孔方!如今若是买上不买下做,推官向贴肉揌,少也得千金;检尸仵作也得三百;个日铺堂也要百来两;再得二三百两买嘱这边邻里,可以胜他,这是一着。恐怕他又去别处告。若上和下睦做,上边央了分上,下边也与洪三十六讲了,讨出了那张服辨,买了硬证,说他自因夫妻争殴身死,招了诬,可也得千余金!”陈公子道:“怎不见官,免致父亲得知方好。”钱公布咬指道:“这大难!”想了又想,道:“有个机会,目今李节推行取,你如今匡得二百时银与差人,教他回你在京中令岳处,我游学苏州,里边还要一个三百金分上,不然即推疑我们脱逃。书房中也得二百时银,教他搁起莫催。洪三十六也得五七百金,与他讲绝私和,不要催状。待到新旧交接,再与差人、与书房讲,竟自抹杀,这可以不见官。但这项银子就要的,如何是好?还再得一个衙门中熟的去做事方好。”陈公子道:“又去央人彰扬,只累先生罢!但急切如何得这银子?”钱公布道:“这须不在我,你自家生计策,或者亲友处借贷些。”陈公子道:“如今这些乡绅人家,欠他的如火之逼,借与他其冷如冰,谁人肯借?”钱公布道:“自古道:‘儿女之情,夫妻之情。’你还到家中计议,或者令堂有些私房,令正嫁资少可支持。后日差人就来了,被他逼到府前,四尊有令尊体面讨保,这也还好。若道人命事大,一落监,这使费还多,你自要上紧!”陈公子思量无计,只得回家。走到房,拿来茶水,只是不吃,闷闷昏昏,就望床中睡去。他夫妇是过得极恩爱的,见他这个光景,便来问他,道:“为着甚事来?”只见陈公子道:“是我作事差,只除一死罢!”李小姐道:“甚事到死的田地?说来!”陈公子只是拭泪不说。李小姐道:“丫鬟,叫书童来我问他!”陈公子道:“不要叫,只是说来,你先要怪我!”李小姐道:“断不怪你!”陈公子便将前日被皮匠逼诈,如今他妻死告状,与先生计议事都说了。李小姐也便惊呆,道:“因奸致死,是要偿命的,如何是好?”陈公子越发流泪,道:“我只是一死!”李小姐道:“若说丈人在家,教他与你父亲去讲,还是白分上,好做。若说要二三千银子,便我有些,都将来生放,箱中不过一二百,首饰一时典换不及,母家又都随任,无可掇挪,怎生来得?不若先将我身边银子,且去了落差人,待我与婆婆再处!”
可笑陈公子是娇养惯的,这一惊与愁,便果然病起。先将银子寄与钱公布,教他布置,自己夫妻在家中暗地着人倒换首饰,一两的也得五钱,折了好些。那边钱公布又雪片般字儿来,道:“洪三十六又具状吊尸棺,房里要出违限。”真是焦杀!这边陈公子生母杜氏闻得他病,自到房来,媳妇迎着。问道:“为甚忽然病起来?”李小姐道:“是个死症,只是银子医得!”杜氏道:“是甚话?”来到床边看了儿子,道:“儿!你甚病?”陈公子也只不应。李小姐要说时,他又摇头。杜氏道:“这甚缘故?”李小姐道:“嫡亲的母亲,便说何妨!”便将前事细细说了一遍,道:“故此我说是死症,只要银子。”杜氏听了,不觉吃了一惊,道:“儿子,你真犯了死症了!我记得我随你父亲在关内做巡道时,也是一个没要紧后生,看得一个寡妇生得标致,串通一个尼姑骗到庵中,欺奸了他。寡妇含羞自缢,他家告状,县官审实,解到你父亲那边,也有分上,你父亲怪他坏人节,致他死,与尼姑各打四十,登时打死,这是我知道的,怎今日你又做这事?你要银子,你父亲身做清官,怎有得到我?就你用银挣得性命出来,父亲怪你败坏他门风,料也不轻放你!”叹一口气道:“我也空养了你一场!”立起身去了。到晚间,千思万想,一个不快活起来,竟自悬梁缢死。正是:
舐犊心空切,扶危计莫筹。
可怜薄命妾,魂绕画梁头。
到得次日,丫鬟见了,忙报陈副使。陈副使忙来看时,果是缢死,不知甚么缘故。忙叫两个伏侍丫鬟来问时,道:“不知!”再三要拷打,一个碧梧丫头道:“日间欢欢喜喜的,自看大相公回来,便这等不快;吃晚饭时,只叹一口气道:‘看他死不忍,要救他不能。’只这两句话!”陈副使想道:“为儿子病,也不必如此。”正坐在楼上想,此时陈公子在房中来看,陈公子抚着尸在那边哭。只见书房中小厮书童,走到陈公子身边,见他哭,又缩了开去。直待哭完了,蹴到身边,递了一个字与他,不期被陈副使看见,问道:“是甚么字?这等紧要?”书童道:“没甚字。”问公子,公子也道:“没有。”陈副使便疑,拿过书童要打,只得说:“钱相公字儿。”陈副使便讨来看,公子道:“是没紧要事。”副使定要逼来,却见上边写道:“差人催投文甚急,可即出一议!”陈副使见了道:“我道必有甚事!”问公子时,公子只得直奏。陈副使听了大恼,将公子打上二三十,要行打死,不留与有司正法。却是李小姐跪下为他讨饶,道:“亡过奶奶只这一点骨血,还求老爷留他!”陈副使哭将起来,一面打点棺木殡殓,一面便想救儿子之计。问公子道:“妇人是本日缢死的么?”公子道:“事后三日搬去,那时还未死。初十日差人来,说是死了告状。”副使道:“若是妇人羞愤自缢,也在本日,也不在三日之后。他如今移在那里,可曾着人打听么?”公子道:“不曾。”副使道:“痴儿!你一定被人局了!”教把书童留在家中,要去请一个陪堂沈云峦来计议。恰好此人因知如夫人殁了来望,陈副使忙留他到书房中,那云峦问慰了。陈副使便道:“云老,近日闻得不肖子在外的勾当么?”沈云峦道:“令郎极好,勤学,再不见他到外边来,并没甚勾当。”陈副使道:“云老不要瞒我,闻得不肖子近日因奸致死一个妇人,现告按院,批在刑厅。”沈云峦道:“这是几时事?”陈副使道:“是前月。”沈云峦道:“这断没有的。‘一个霹雳天下响’,若有这事,街坊上沸反,道‘陈乡宦公子因奸致死了某人家妇人’,怎耳里并不听得?”陈副使道:“不肖子曾见牌来。”沈云峦道:“这不难,晚生衙门极熟,一问便知。”就接陈公子出来,问了差人名姓模样,原告名字,朱语,便起身别了陈家父子,径到府前,遇着刑厅书手旧相知徐兰亭,沈云峦道:“兰老一向!”两个作了揖。沈云峦道:“连日得采?”徐兰亭道:“没事。”沈云峦道:“闻得陈副使乃郎人命事,整日讲公事不兴?”徐兰亭道:“没有。”沈云峦道:“是按院批的。”徐兰亭道:“目下按院批得三张:一张是强盗,上甲承应;一张是家财,中甲承应;我甲是张人命,是个争地界打杀的,没有这纸状子。”云峦道:“有牌,差一个甚吴江,老成朋友。”兰亭道:“我厅里没有个吴江,只有个吴成,年纪三十来岁,麻子;一个新进来的吴魁,也只廿五六岁;没有这人。莫不批在府县?”沈云峦说:“是贵厅。”兰亭道:“敝厅实是没有。”沈云峦得了这信,便来回覆陈副使,副使道:“这等是光棍设局诓我犬子了!”云峦道:“这差不多。看先生很主张用钱,一定也有跷蹊!”陈副使道:“他斯文人,断无这事。”云峦道:“老先生不知,近日衙门打发,有加二除的,怕先生也便乐此。如今只拿住假差,便知分晓!”
这是三日开丧,先生见书童不来,自假吊丧名色来催。这边陈公子因父亲分付,假道:“有银几百两与先生拿去,却有吊丧的人不得闲,先生便一边陪丧,一边守银。”不期这陈副使与沈云峦,带了几个家人在书房中。巧巧这两个假差走来,管园的道:“相公去见公子便来,二位里面请坐。”一进门来门早关上。两个撞到花厅,只见陈副使在那厢骂道:“你这两个光棍,便是行假牌、逼死我夫人的么?”那小年纪的倒硬,道:“官差吏差,来人不差。现奉有牌!”副使道:“拿牌来看!”那小年纪的道:“厅上当官去看!”沈云峦道:“你两个不要强,陈爷已见刑厅,道没有这事,仔么还要争?”这两个听了这一句,脸色皆青,做声不得。陈副使便问:“洪三十六在那边?”两个答应不出。沈云峦道:“这等你二人仔么起局?”陈副使叫声:“打!”这些管家将来下老实一顿,衣帽尽行扯碎,搜了纸牌。陈副使问他:“诈过多少银子?”道:“止得六十两。”沈云峦道:“令郎说一百二十,可见先生倒得六十两。”陈副使道:“这是先生串你们来的么?”两个被猜着了,也不回言。陈副使教拴了,亲送刑厅,一边教公子款住先生。到得府前,阴阳生递了帖,陈副使相见,陈副使道:“有两个光棍手持公祖这边假牌,说甚人命,吓要小儿差使,诈去银一百二十两,西宾钱生员付证。如今又要打点衙门,与了落书房银三百两,小儿因此惊病,小妾因此自缢,要求公祖重处!”那四府唯唯。副使递过假牌,便辞起身。四尊回厅,就叫书房拿这牌与看,道:“这是那个写的牌?”众书吏看了,道:“厅中原没这事,都不曾写这牌,便是花押,也不是老爷的;甲首中也没吴江名字。”四府听了,便叫陈乡宦家人与送来两个光棍带进,道:“这牌是那里来的?”两人只叫:“该死!”四府叫:“夹起来!”这些衙门人原不曾得班里钱,又听得他假差诈钱,一人奉承一副短夹棍,夹得死去。那年纪小的招道:“牌是小的,朱笔是舅子钱生员动的。”四府问:“那洪三十六在那边?”道:“并不曾认的,干证也是诡名。”四尊道:“这等你怎生起这诈局?”道:“也是钱生员主张。”四尊道:“诈过多少银子?”道:“银子一百二十两,钱生员分去一半。”四尊道:“有这衣冠禽兽!那一名是吴江?”道:“小人也不是吴江,小的是钱生员妹夫杨成,他是钱生员表兄商德。”四尊道:“钱生员是个主谋了!如今在那里?”道:“在陈副使家。”四尊叫把这两人收监,差人拿钱生员。
陈管家领了差人,径到家中,先把问的口词对家主说了,然后去见钱公布。道:“钱相公,外边两个刑厅差人要见相公!”钱公布道:“仔么来到这里?”起身来别陈公子,道:“事势甚紧,差人直到这里。”公子也只无言,陪客送得出门,却不是那两人。钱公布道:“二位素不相识。”两个道:“适才陈副使送两个行假牌的来,扳有相公,特来奉请。”钱公布慌了,道:“我是生员,须有学道明文,才拿得我。”差人道:“拿是不敢拿相公,只请去见一见儿。”钱公布左推右推推不脱,只得去见四尊。四尊道:“有你这样禽兽!人家费百余金请你在家,你驾妇人去骗他,已是人心共恶;如今更假官牌去,又是官法不容,还可留你在衣冠中?”钱公布道:“洪三十六事,生员为他解纷,何曾骗他?”四道:“假牌事仔么解?”公布道:“假牌也不是生员行使。”四尊道:“朱笔是谁动的?且发学收管,待我申请学道再问!”钱流再三恳求,四尊不理,自做文书申道。次日陈副使来谢,四尊道:“钱流薄有文名,不意无行一至于此,可见如今延师,不当徇名,只当访其行谊。如夫人之死,实由此三人,但不便检验,不若只坐以假牌。令郎虽云被局,亦以不检招衅,这学生还要委曲!”陈副使道:“公祖明断,只小犬还求清目!”四尊道:“知道,知道!”过了数日,学道批道:“钱流设局阱人,假牌串诈,大干行止,先行革去衣巾,确审解道。”四尊即拘了钱流,取出这两个假差,先问他要洪三十六,杨成、商德并说:“不曾见面。”问钱流,钱流道:“搬去不知去向。”四尊要卫护陈公子,不行追究,单就假牌上定罪,不消夹得,商德认了写牌,钱流也赖不去佥押,杨成、商德共分银一半,各有三十两贼,钱流一半,都一一招成。四尊便写审单道:
钱流,宫墙蹻 、跖也。朱符出之掌内,弄弟子如婴孩;白镪敛之囊中,蔑国法如弁髦。无知稚子,床头之骨欲支;薄命佳人,梁上之魂几绕。即赃之多寡,乃罪之重轻。宜从伪印之条,以惩奸顽之咎。商德躬为写牌,杨成朋为行使,罪虽末减,一徒何辞!陈镳以狂淫而召衅,亦匍匐之可矜。宜俟洪三十六到官日结断。张昌、岑岩,俱系诡名,无从深究。
四尊写了,将三人各打三十。钱流道:“老爷,看斯文份上!”四尊道:“还讲斯文?读书人做这样事!”画了供,取供房便成了招。钱流准“行使假牌吓诈取财”律,为首,充军;杨成、商德为从,拟徙;申解。三个罪倒轻了。当不得陈副使各处去讲,提学、守、巡三道,按察司、代巡各处讨解,少也是三十。连解五处,只商德挣得命出。可怜钱公布用尽心机要局人、诈人,钱又入官,落得身死杖下。正是:
阱人还自阱,愚人只自愚。
青蚨竟何往?白骨委荒衢!
后来陈副使课公子时,仍旧一字不通,又知先生作弊误人,将来关在家中,从新请一个老成先生另教起。且喜陈公子也自努力,得进了学,科考到杭。
一日书童叫一个皮匠来上鞋子,却是面善。陈公子见了道:“你是洪三十六?”那皮匠一抬头,也认得是陈公子,便捣蒜似叩头,道:“前日都是钱相公教的!相公这些衣服、香炉、花瓶各项,第三日钱相公来,说老爷告了状,小人一一央钱相公送还,并不曾留一件!”陈公子道:“我有九十两银子与你。”皮匠又磕头道:“九厘也不曾,见眼睛出血!”书童道:“你阿妈也吊死了么?”皮匠道:“还好好在家,相公要,就送相公。只求饶命!”陈公子笑了又笑,道:“去,不难为你!”皮匠鞋也不缝,挑了担儿飞走。书童赶上,一把扯住,皮匠道:“管家,相公说饶我了!管家你若方便,我请你呷一壶!”书童道:“谁要你酒吃?只替我缝完鞋去。”似牵牛上纸桥般,扯得转来。书童又把钱公布假牌事一一说与,那皮匠道:“这贼娘戏!他到得了银子,惊得我东躲西躲两三年,只方才一惊可也小死,打杀得娘戏好!”陈公子又叫他不要吃惊,叫书童与了他工钱去了。方知前日捉奸,也是钱公布设局。可见从今人果实心为儿女,须要寻好人,学好样,若只把耳朵当眼睛,只打听他考案,或凭着亲友称扬,寻了个倨傲的人,不把教书为事,日日奔走衙门,饮酒清谈,固是不好;寻了一个放荡的人,终日把顽耍为事,游山玩水,宿娼赌钱,这便关系儿子人品;若来一个奸险的,平日把假文章与学生哄骗父兄,逢考教他倩人怀挟,干预家事,挑拨人父兄不和,都是有的。这便是一个榜样,人不可不知。
雨侯曰:昔子瞻戏章子厚曰:“一肚皮谋反家事。”若胸中无经纬,也是一个迂儒;若不以机权御人,而以机诈欲阱人,吾恐鬼神忌之矣。